这一日杨桃正在屋里看着账簿,不想此时沉星打帘进屋,请示过杨桃才回说∶“方才陈太医来过,说这一阵儿慧贵嫔的身子每况愈下,不论什么药都调养不好,今儿再一看,只怕是不中用了……”
杨桃听罢,不由低叹一声,让人把月娘叫来,吩咐几句∶“你先请杨太医过去看一看,若还能好,不论什么珍稀药材,只管让人去拿,统统记在我账上。她身边若有伺候不尽心的,如今陛下在外,宫里又不好见血光,只管将她们打发出宫,发还原籍就是了。”
说到这儿,她停了许久,才慢慢往下接道∶“若实在是不能好……也该让延年那处预备起来了。元年的旧人,如今还剩下几个呢,若是草草了事,哪儿能不叫人寒心。”
月娘一一听罢,自然领命而去。
沉星把方才杨桃手边的凉茶换下,另奉了一盏热茶上来,不由叹道∶“说来那慧贵嫔,也是怪可怜的。”
“谁说不是呢,”杨桃再也无心翻看账簿,端起茶盏,徐徐吹了一口,“都是元年进来的姐妹,自打那回小产后,她肚子就再没什么消息了。跟着贤妃去上清寺回来后,好说也得了个六皇子在膝下养着,谁想这一次……”
沉星见杨桃无心再看手边的账簿,便十分乖觉地替她一本本收拾好,一面接着话∶“她也是将六皇子当成了亲生儿子来看待,才对他严加管教,盼他成才。谁想如今六皇子岁数渐长,也长了些气性。”
“六皇子还小的时候,安氏就被陛下厌弃发落了,连带着他也被丢入衍庆宫不闻不问,这孩子较旁人敏感多心一些也不足为怪,若再有好事的宫女从中挑拨,难免发作起来。”杨桃说起孩子时,眼中显见是有几分怜悯的。
“只是这一回他也闹得忒大了些,放眼天下,哪有儿子将娘推下河的道理呢?何况慧贵嫔本来身子骨就弱,再往三九寒天冷水里一泡,岂不更坏了事。”沉星摇了摇头,显然是很为慧贵嫔不值的模样。
杨桃不轻不重地将茶盏一放,沉星自然会意,识趣地闭口不再多说,将茶盏端下去了。
沉香见状也不多说,只是乖巧地跪在脚踏上给杨桃轻轻捶腿,杨桃闭目想着这两日的事,良久才说∶“六哥儿那处也须得宽慰一番,究竟年纪小,闹一闹也是有的。慧贵嫔平日怎么待他,咱们都看在眼里,她这一病,哥儿心里只怕更不好受。好好开解一番,总之切莫让他为这事儿吃心,否则以后更不爱与人往来了。”
沉香仔细听罢,低声应是,杨桃还要再说什么,却听廊下宫女回说琢容华来了。
杨桃点了点头,也就说道∶“外头冷,快请她进来。”
这头琢容华一路跟着宫女入了殿,直到了杨桃跟前,笑着行礼问过安,便有一句打趣∶“娘娘这儿好暖和!比不得妾屋里,活脱脱是个清冷地界。”
杨桃听了也笑∶“屋里多置了几个闲人,便多呼出来几口气,你若觉着不暖,这才奇了怪了呢。前两日才想着见你一见,今儿你就来了,你说可巧不巧?先坐下暖一暖身子,再吃些东西。”
杨桃才说罢,便见几个宫女忙不迭地奉上汤婆子,又是端茶的端茶,呈糕点的呈糕点。
琢容华接过汤婆子在手里捂着,这会儿略觉暖和些了,便对着杨桃努一努嘴儿∶“原是您发了话,妾又素性是个没骨气的,哪里敢得罪您这位贵人,今儿可不就巴巴儿地赶来了么?”
这一句打趣过后,便见她正色起来∶“不说您膝下有着几位小殿下,屋里多这几个丫头伺候,人气也旺,不瞒您说,妾是羡极了。”
杨桃见她这样直来直往,有什么说什么,心里喜欢极了,便夸道∶“什么也不藏着掖着,这便是我喜欢你的好处了。好姐儿,你还年轻,又做什么来羡我。赶明儿等你生了十个八个,可不该来挖苦我了么?”
那琢容华一听这话,竟是立马站起身来,作势要走,只听她说道∶“我拿娘娘当知心人,只管掏出心窝子里的话来与您说,您却拿妾玩笑,以后您就是拿八抬大轿抬妾,妾也再不敢来您这儿了!”
杨桃见了,自然忙不迭与她告饶,一面飞个眼风给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∶“原是我不好,说话没个把关,不妨恼了咱们琢妹妹了。如今我待她竟比不得你们给她端茶送水的情分,还请你们开开金口,替我留一留她吧!”
琢容华倒是生生叫这一番话给逗笑了,只得回过身来坐下∶“您作践妾也罢了,怎么连自个儿屋里人也不放过呢。我看着都是可人疼的好姑娘,不比我屋里那几个,成日里好吃懒做,我也管不得了。”
杨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,面色一时不大好看∶“既然伺候不尽心,就不必再用了。正好这会儿近了年关,明年开春又该放出去一批宫女,身份贵重的自有主子择人婚配,寻常粗使的,发放几两银子打发出去就了事儿了。”
说到这儿,她缓缓放下茶盏,看了琢容华一眼∶“你屋里若有,晚些拟张单子送去宫闱局,再让她们另选好的过去。你原是个正经小主,也别怕人说你拿大,你只听我一句,越怕沾惹事儿,越发遭人作践。”
琢容华听了,也很感念杨桃这话,频频点头答应着∶“我原想不摆那起子小主架子,平易近人些,或能教她们办事更尽心一些,不想今时今日反叫她们骑到头上来了。”
“这话倒也没错,只是切记要恩威并施,若让她们得意猖狂起来,眼里愈发没了主子了。”
琢容华听到这儿,忙起身深深一福,话里有诚敬之意∶“妾受教,谢您今日的指点。”
杨桃见状,也亲手去扶她起来∶“昔日雪中送炭的情谊,我是不忘的,你又何必如此。”
因见时近晌午,她便侧过脸吩咐小厨房多添几道菜,显然是要留下琢容华用饭的意思,吩咐罢了才接着说∶“令尊镇军西北,于大周社稷有功,待陛下班师回朝,自然论功行赏,你又何愁不得恩宠?只管放宽心吧。
“雪中送炭并不敢当,今日见您一切都好了,妾也很是替您开心。”
杨桃这时神色却有几分怅然∶“我是好了,只是前两日慧贵嫔的事儿,你也见了,难得得了个哥儿在膝下养着,如今又是这么一个境况,她是元年就与我一道入宫的旧人了,看着……怪叫人心疼的。”
琢容华点点头,也是一叹∶“虽说那日争执之下是六皇子推了慧娘娘下水,可说到底娘娘待他有生养之恩,妾相信他断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,只可怜他小小年纪便要遭受这些流言非议,着实可怜。”
杨桃听在耳里,记在心上,自然又有一番打算,只是当下不曾表露什么,不过再与她闲话几句,二人便一起用膳不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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